地府番外（6）

    踩着月光的余辉，晚归的人在熹微辰色中推开了家门。

    姬婞轻手轻脚踏进院子，向着自己的小屋走去，路过芬芳馥郁的花丛时，檐下的门扇却吱呀一声打开了。

    她吓了一跳，转过头，正对上女人平静的眼眸：“楚，楚姨？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楚春寒小心合上屋门，侧身坐到檐下的竹椅上：“没睡。”

    “没睡？”姬婞睁大眼睛，疑惑道：“该不会……是在等我吧？”

    “不是。”

    “……哦，”她搓了搓自己的衣角，尴尬得不知要说什么，楚春寒却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来。”

    姬婞怔了下，拘谨地握着双手，乖乖坐到了她身边。

    “你，”楚春寒垂眸瞧着院子里摇晃的花枝，轻声问：“以前和月邀，很好吗？”

    姬婞有些惊讶地看她一眼，摇了摇头：“我们……说不上好吧，不过，我确实跟了她很长一段时间，刚开始，只有我们两个在妖界四处游荡、打打杀杀，后来她成了妖王，来到她身边的人就越来越多，我也有了自己的领地，不再时刻跟在她左右了。虽然他们都觉得我是蓝月邀最亲近的心腹，但其实，除了交给我一些任务，她也不怎么和我说话的。”

    楚春寒蹙起眉：“那，她和谁说话呢？”

    “没有人。”姬婞淡淡笑了下：“有时候，我都怀疑她是不是哑巴呢。”

    女人沉默了会儿，低声道：“月邀关心你。”

    “是吗？”姬婞环起双臂，仰靠在竹椅上：“我倒觉得，是因为你在这里，她才与人为善呢。”

    “为何？”

    “她如今倒是只讨人喜欢的鬼，可若没有你的话，兴许就是只怨鬼了。”姬婞懒散道：“我们相伴近百年，依旧不比陌生人好上多少，在这鬼界，却好似真的亲近了不少。”

    楚春寒抿了抿唇，温声道：“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陪她百年。”

    “我，我倒也不是专门陪她的。”姬婞心虚地嘀咕：“我接近她，也有自己的目的，我可没那么好。”

    楚春寒嗯了声：“谢谢你。”

    姬婞：“……”

    她别扭地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衣摆：“我，我先去歇息了，去长生居熬汤前还能再睡两个时辰。”

    楚春寒点头：“好。”

    姬婞瞥她一眼，慌里慌张往自己的屋子走去，而楚春寒依旧安静地坐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瞧着幽暗的天空，直到听到门外窸窸窣窣摆起早市的声响，才重新回到房间。

    屋里依旧温暖静谧，熟睡的鲛人蜷着身体躺在角落里，楚春寒小心翼翼挨到她身后，搂住她赤裸的腰肢。

    “月邀。”

    这回，并没有人回应她的呼唤，被她折腾半宿的人估计是真的累了。

    “对不起，我都忘记了。”她低声念着，把脸贴到了女人肩膀上：“辛苦你了。”

    来鬼界的第十五年，姬婞偿还所有罪孽，由鬼王批准后，重新踏入轮回，奔赴人间。

    在家里度过最后一晚，第二日一早，蓝月邀两人陪她去往黄泉，女人停在奈何桥下，看着一步之遥的轮回道，竟生出些怯意。

    “我能过好这一生吗？”

    她回过头，一向肆意张扬的脸庞竟显露出些紧张：“我好像很容易就会把事情搞砸，如果下辈子，我又搞砸了该怎么办？”

    “也许下辈子你会过得很好呢？”蓝月邀无奈笑道：“除了命中大富大贵之人，没人知道自己会过怎样的一生，再差劲，也不会比这十余年在鬼界日日夜夜重复单调的生活更差劲吧？”

    “可我不觉得这十余年差劲。”姬婞哑声道：“在遇到你们之后，就更不差劲了。”

    蓝月邀怔了下，问道：“既然如此，鬼王问你愿不愿意永远成为鬼都居民时，你为何拒绝？”

    “因为，还是想去看一看……”她眼眶微红，轻声道：“看看三川四海，看看从前没见过的风景，看看想见的人，纵使下辈子，我可能已不记得她……”

    “那就去吧，”女人温柔道：“别害怕，你会过得很好的。”

    姬婞反问道：“你呢，十五年后，你愿意重新轮回转世吗？”

    “为何这么问？”

    “你若不愿的话，楚姨定也是不愿的，你们可以长长久久生活在鬼界，再也不必分离了。”

    “啊……听起来好像很诱人。”蓝月邀摇头道：“但我不会留下的，我会和她一起投入轮回。”

    “为什么？你舍得放弃今世的记忆吗？”

    “当然舍不得，但是，有这三十年相伴，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她认真地说：“如果留在这鬼界，我当然会永远和她在一起，但这对春寒不公平，我爱上她时，她便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她自由自在，本能走遍五湖四海，扬名于天下，可若留在这里，她残缺的灵魂就永远无法补足，即便再怎么努力，也比常人要慢上一拍，我不会那么自私的。”

    “可是……”

    “姬婞，我想要她变回从前的模样，想要她能够随心所欲地做自己喜欢的事，而且，谁说投入轮回后，我们就不能在一起了？”蓝月邀弯起眼睛，笑道：“别担心，我会找到她的，不管在哪一世，我们都会相遇的。”

    虽不知她为何会有如此强烈的信心，姬婞还是被她的欣悦感染，渐渐放松下来：“是吗。”

    “好了，你一个小辈，不要cao心我们的事了。”蓝月邀轻轻推她一把：“去吧，孟婆都要等急了。”

    “我为她熬了这么多年的药，等等也无妨。”说着，她缓步走上奈何桥，接过了递来的汤碗。

    熬了十余年的汤，如今换成自己喝，感受竟大不相同。她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站在桥下的两个人影：“再见。”

    楚春寒抬手挥了挥：“再见。”

    两人并肩站在原地，目送女人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桥的另一头。

    许久，蓝月邀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想到，她走了我还有些舍不得呢。”

    楚春寒侧头瞧了她一眼，主动牵住她的手：“我也会找到你的。”

    “嗯？”

    “下一世，每一世，我都会找到你。”她郑重道：“我们两个一起找，会快。”

    蓝月邀失笑：“现在说这种事还早啦。”她晃了晃楚春寒的手，拉着她往回走：“我们还有十五年呢，你要先想想，这十五年怎么过才不算浪费。”

    “浪费？”楚春寒迷惑地歪了下头，思索了会儿，认真道：“你陪着我，就不浪费。”

    “哈哈，你啊，”蓝月邀眉开眼笑：“以前活着时，一本正经的，都不会说甜言蜜语哄我开心，变笨后反而嘴甜了，再这样下去，我就真不舍得轮回转世了。”

    “那就不转。”

    “那可不行，”蓝月邀握紧她的手：“就像姬婞说的那样，我也想和你一起，一起走遍五湖四海，做喜欢的事，见喜欢的人，春寒，我们要一起到人间去。”

    “人间？”

    “是啊，”她温柔叹道：“春暖花开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