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相遇

    打開衣櫃拿過一件灰色帽T換上，郭宇拿出隨身筆記熟記著方才電腦上查詢的路線圖。

    他已經將近一周未出門了，今天和尹清約好要去檢查自己的狀態。時間還早，還有兩個小時才到八點，可以先去修剪長長的頭髮後再去也不遲。

    郭宇抓起了他一陣子沒使用的隨身包、將筆記本丟進去，戴上口罩拉上帽子就飛奔出門。

    他把時間打得精細，能不在外頭就不在外頭。

    踏上腦中那條彎彎繞繞但相對安全的路線，郭宇緊張的心定了不少。

    他不是死神，去哪哪死人，但他運氣很差，去哪哪就曾經死過人。

    快步走了三十分鐘，郭宇終於來到選定的快速理髮店，那是間百元理髮，交待只要微修後，他將一切交給理髮師，拉下帽子拿出筆記本繼續熟記回程的路線。

    理髮師是個年近四十的大姐，看了眼長相水靈的郭宇忍不住搭話：「年青人長得真好看，眼睛像會說話似的，以後常來大姐給你打折啊。

    郭宇看著鏡子對大姐笑笑：「我身體不好，不能常出門，謝謝大姐。」

    「沒關係沒關係，想到在來也行啊。」大姐看著鏡子中笑起來眼睛彎彎特別可愛的年青人喃喃道：「看起來才二十啊，怎麼就生病了呢。」

    郭宇沒有回答，笑得靦腆。

    百元剪髮速度很快，大姐聊著天也不見手上速度減慢，她將郭宇散落在後頸的細髮仔細清理好，做著收尾的動作。

    「小夥子記得再來啊。」

    「謝謝大姐。」收回大姐塞回自己手中的五十元，郭宇苦笑。默默記上了店家地址，他拉上帽子朝著另一個目標地點出發。

    晚上七點十分，郭宇到達目標小吃店點了小碗滷rou飯及小碗餛飩湯，拉開一旁內用準備的紅色塑膠椅坐了下來。

    二十分鐘吃飯，二十分鐘消食散步，時間差不多。

    打定主意，郭宇才放空了腦袋等著他的晚餐。

    他已經很久沒這麼休閒了，每一次出門前準備都很繁瑣，都像漫長的時間長跑。

    瞄了眼左手腕上的電子錶，還有十五分鐘，不能發呆了。

    郭宇搖了搖頭想讓自己清醒一些。

    結完帳，他朝著尹清工作的地方邁開步伐。

    尹清是個很好的心理治療師，也是郭宇寥寥無幾的現實朋友，但就連認識多年的她也不曉得郭宇隱藏的秘密，只知道他會不斷做惡夢、從而影響到心理狀態。

    這件事郭宇沒對任何人開口，他不敢。

    『嘿！其實那不是做惡夢，我有特別的能力可以變成死者，還能看見殺死我的兇手。』

    如果有人對郭宇這樣說，大機率被他當成神經病並且收穫白眼一枚。

    即使知道自己是健康的，但在外人眼中的他心理有疾病，身體也生病，郭宇不想、也不能再讓人覺得他腦子出問題，否則真的就要被送進四面純白的地方給綑著了。

    『叮鈴』的輕脆聲隨著郭宇推開的玻璃門同時發出，他快步走到角落熟悉的位置坐下，安靜等待剩餘的十分鐘。

    前台兩名接待還忙著，郭宇瞧了一眼發現平時人滿為患的診所在今晚顯得特別冷清，等待室包括他在內只有三個人。

    「好的，不好意思，王醫師受傷了，下周才能開始看診。」接待其中一人對著電話真誠道歉：「這裡先為您改期，時間上您看幾點方便。」

    原來如此。

    郭宇垂眸不動聲色的把玩自己的手指，直到前台叫了自己的名字才動身。

    穿過接待室只有一條筆直的走廊，左右各有兩扇門。走到底是院長室，加上院長一共有四位醫師，左邊第二扇門是茶水間，再往裡走是廁所，尹清帶郭宇進去泡過咖啡，他對門內有印象。

    推開右手第二扇標示尹清名字的門，郭宇抬頭便對上她淡淡的笑容。

    「訪談不錯，看你的氣色改善了很多。」示意郭宇拉下遮擋大半面容的帽子口罩，她推了下自己鼻梁上的金絲眼鏡。

    「清清，我好慘啊……」郭宇突變的畫風尹清已經習以為常，只見他垂著肩哭訴：「我一周沒出門了都要臭掉了……」一雙下垂眼泛著淚光，顯得郭宇更為可憐。

    尹清額角微突，「才兩個月不見你就把自己玩壞了嗎。」將手上的紙張翻頁，她修長的指頭在上頭點了點。

    「最近還做惡夢？」

    「不出門就不做，但出門做好準備也有可能不做。」郭宇的話讓尹清靜默了幾秒鐘，對於他戲精一樣突然抽風的表現不予置評。

    「這次過來花了多長時間。」她問。

    「唔，一個小時五十分鐘。途中修了頭髮、吃過晚餐。」

    「確實有在進步，躺過去吧，稍微幫你治療再做評估。」蓋上資料，尹清拿出了筆型手電筒，「眼睛看著它移動，放緩你的呼吸……閉上眼睛，你會看見前面有好幾扇門……」

    尹清的聲線很溫暖、且磁性，透過聲音引導治療是她的拿手領域，很多病人因為尹清的治療恢復不少，她不算非常有名，但在業界打滾十多年的她算得上小有名氣。

    郭宇跟著指示，不知道過去多久，繃緊的神經才終於放鬆。

    畫面中，他看見一扇花紋很特別的雙扇拉門，像是藤蔓又像蛇的暗金色圖騰繞著白色木門外圍爬了密密麻麻的一圈，白色木門很古老、厚重，門的最頂端是拱形，中央有兩個圓形金屬門環，門環正上方雕著一個狀似鳥類的黑色圖樣。

    那隻黑線構成的鳥面向左邊振翅，郭宇盯著它出神，思考著似乎在哪裡見過這個圖案。

    誰知下一秒鳥兄突然剝離木門朝著自己方向飛來並賞賜他兩嘴吧子，郭宇彷彿吃到滿嘴鳥毛。

    被那隻鳥給拍醒，嚇得他整個人從躺椅上彈起來。

    「什麼鳥玩意。」郭宇『呸呸』兩聲抹了嘴角的口水，轉向不遠處振筆的尹清：「我睡著了？」

    「不久，五分鐘，精神狀態恢復得不錯。」尹清頭都沒抬，下巴朝門的方向點，「沒意外的話兩個月後再回一次就行。」

    郭宇發現自己僵硬的肌rou確實放鬆許多，站起伸了個懶腰：「等放假請妳吃大餐。」

    「也要有時間放，忙死我囉。」尹清抬手捲著自己栗色的短髮，揚起一抹好看的笑。「先記著啊。」

    郭宇輕笑：「知道，走了清清，要想我哦。」關門前他順勢做出飛吻的手勢。

    返家路上的郭宇時不時想起那隻搧了自己兩巴掌的鳥兄，他肯定自己一定在哪裡見過的，只是沒想起來。

    半響，他的好心情全被眼前的施工標誌打散得半點不剩。

    郭宇來的路上想順便解決晚餐才走了店家那條遠路，回程他當然選擇較近的巷子。

    他討厭意外，最討厭的就是身上沒準備備用路線的那種意外。

    退到巷口，郭宇在腦中思索兩種方案，一種就是按著原路回到尹清的診所、接著小吃店、理髮店、家，另一種只要繞開施工的巷子後接上原本的回程路線。

    他很掙紮，郭宇知道自己的運氣不是很好，極有可能繞開施工地之後接不回原本計劃好的路線。

    這是他今天第一次感到身心俱疲。

    抹了把臉，郭宇拿出筆記將施工巷子打上記號，選擇繞開。

    如果真的暈倒就當作取材吧，時運不濟、郭宇嘆氣。

    打定主意，郭宇再度繃緊放鬆不久的神經，抬腳出發。

    他對這片地區還留有些微印象，看了眼左腕上時間為九點十三分五十秒的電子錶，郭宇微微皺眉。

    這個時間不好走暗巷，放置身體的地點沒保障，真要摔肯定摔得鼻青臉腫，得改走人多的地方。

    一路上走的小心翼翼，避開車流多的十字路，郭宇看見他原本的既定路線上還隔了一條死胡同。

    沒時間抱怨，咋舌後他再度繞開路線，走向不遠處營業中的24小時便利店，一邊祈禱沒有類似搶劫殺人亡的故事曾經在周遭上演。

    由於路線偏離太遠，郭宇走得很心累。

    推開店門快步走向櫃台旁，他拿了不冰的礦泉水、結完帳直接倚著門旁喝掉了半瓶。

    九點二十七分。

    郭宇眉頭皺得死緊，原地休息五分鐘乾掉了另外半瓶水，他走向眼前岔路的右手邊。

    這條路慢步走了三分鐘，路寬有愈來愈窄的跡象。

    街邊路燈因為夜晚來臨明亮得過份，燈下飛舞著一小坨黑色的不知名蚊蟲。

    郭宇看著錶上時間暗罵一聲，觀察巷內的環境，敏銳直覺是他後天打磨出來的，巷子給他的感覺算不上好，冷風中夾著刺骨的寒意。

    往回走到那家便利店，郭宇咬牙選了另一條往左的路。

    ──完蛋了！

    踩進幾步，郭宇僵了一瞬，瞳孔收縮得劇烈，雞皮疙瘩爬滿了他的皮膚。

    ──哪裡？有哪裡安全？

    找到了！快過去，快動起來！

    郭宇額邊開始冒出冷汗，咬緊牙關、他把自己當作滿弓弓箭奮力摔入不遠處的花圃中，意識模糊之際，耳邊彷彿聽見一陣小跑伴隨著清冷好聽的聲音。

    「你沒事吧？」來人扶了郭宇一把，帶點薄荷清香的淡淡菸味衝入郭宇的鼻腔。

    驚愕之中，郭宇抬眸對上一張英俊好看的面孔。

    「你還缺腿部掛件嗎？」郭宇眼睛亮了起來，不加思考的將心底想法脫口而出。

    他非常確定方才的自己幾乎入夢了。

    見男人沒反應，郭宇又補充了一句：「你願意收留一個可憐、無助、弱小但十項全能的家政嗎？」

    面對對方詐騙推銷般的發言，來人神色複雜的抽回自己的手臂，同時退了半步。

    「我有病得治，現在我懷疑我的藥就是你！」男人抽回的手猝不及防又被眼底佈滿一片星空的郭宇握上，他身體的反射動作比想法更快，直接朝郭宇敬上一記又快又狠的膝擊。

    冷眼盯著地板上捧腹打滾的人，男人確定自己那一腳傷不緻死，果斷轉身離去。

    郭宇伸出顫抖的右手，試圖抓住那抹修長好看的背影。

    「至少……告訴我……名字……」

    郭宇很興奮。

    不，他才不是變態。

    十二年了，這是第一次有人打斷自己的入夢。

    痛還是很痛的，但比起痛他湧出更多興奮。

    一定要找到這個好看的男人，然後黏……咳，待在他身邊。

    郭宇撐地而坐，揉著發麻的腹部下定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