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白雾
贰、白雾
他已经记住自己的脸了。 她迅速低头,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警官,如果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警官让她坐下,签一些文件才能离开。菜梓擦掉眼泪,匆匆扫了一眼,快速地在末尾签上自己的名字。 走到门口时,她又和那些流氓撞上,他们慢吞吞挪动,边说边笑。菜梓绕过他们,绕过那个浅色头发的人,风从他们的臂膀间穿堂而过。她是跑着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 三天后,她看着往来车流,川流不息,整个世界到了蓝调时刻。街边路灯黄白点缀,流星一样划过她的眼。红色轿车里,刺激性的香氛被换成了柔和的味道,安定了她的心神。车窗映着她的纤细睫毛和水珠琉璃的瞳,她一眨不眨地阅览这座城市的夜色。 “小菜梓?”吴雨琦拐了个方向盘,转头看她。 “注意看路。”夏菜梓撂下这句话,没声了。 “不是,我是想问今天我们吃什么嘛?乔迁大吉呀。” 菜梓感受着自己的肚子隐隐作痛,但是心理上又不太想吃东西。 “那就火锅吧,火锅!噢,好耶,今天吃火锅!”吴雨琦给自己打气,没有人捧场她也能自得其乐。 狭小的房间里,热气蒸腾。菜梓没有自己想得那么没胃口,汤很鲜美,还有辣椒蘸料尤其合她的意。 “怎么样,好吃吧?” “嗯。确实好吃。”菜梓回答。 在这之后已经过去三天,整整三天并没有人找她的麻烦。可这三天菜梓还是僵硬着,警惕着,人变得安静了很多,心思比以前更多。火锅的水泡咕噜咕噜冒上来,她已经做得很好了,她没有指认任何人,用不着承担任何后果。警务处把他们放了,他们毫发无损,除了声望受了点打击,这些都是小事,不对吗? 强迫性地想这些,一遍遍告诉自己,没事,没事,已经是菜梓的必修课了。 饭后,自然就是散步了。琦姐吃着饭,接到电话应付几句就匆匆走了。她收拾完桌子,环顾这个新家,简约、摩登、时尚,交通便利,混杂在商业街里,白天有点吵。如果搬家的契机更好点,她一定更开心。接受她心理咨询的社工告诉她,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不要闷在家里,如果愿意可以去走走,多和别人说说话,回到“真实世界”。 她和那些人,始终不是一个世界的。 所以不用担心会再碰见他们。 在这个繁华的都市,现代人的娱乐方式当然有很多啦!比如—— 嘈杂的游戏厅里,菜梓拼命地按下按钮和摇晃cao纵杆,屏幕中的两个小人龙争虎斗,终于,对手的血条空了,屏幕里小人正在摆出胜利的帅气姿势。“耶!!”菜梓激动得跳起来,这才发现后面有一个男孩看了很久,他钦佩地给菜梓鼓掌。 电影院里,灯光一瞬点亮,菜梓意犹未尽地看着滚动的演员表,以及花絮。她回想着电影的情节,唔,这个片子好独特,说不上来的感觉,每一帧的视觉观感极佳,简直是艺术品啊。 餐厅里,服务员阿姨“哐”的一下砸下滑蛋叉烧饭。菜梓大快朵颐,吃到一半才觉得味道有点淡。她打开辣椒酱的瓶子,挖了三勺,又要了一碗猪骨汤,呼呼吐着辣气,终于满足了。 报刊亭里,菜梓收了找零,开始看起报纸来。略过一些对她而言的敏感内容,她瞥向广告栏: 诚邀各位能人志士加入我的游戏工作室,奖金分成…… 嗯?没有写具体的薪酬,是同好会性质的吗?这个广告版面很大,写了刊登者对游戏的热情,还写了对游戏界未来的展望。好真诚的一个人,菜梓想。虽然她是游戏迷,还用自己微薄的实习工资买了16位游戏机,但是制作游戏这块儿她帮不上什么忙。 天色已暗,她走在回家的路上。今天真的很开心呢。看吧,这才是她的愉悦日常。那些惊悚和不愉快可以当作一种经历,就这样让它过去吧。这里的建筑密集,到她家里必须要经过一个僻静的小巷子。白天这个巷子很是明亮,晚上就失去光源,变得有些瘆人。菜梓懊恼着自己回来太晚了。巷子的入口,有个小孩在卖花。见她过来,小孩子熟练地走到她面前:“jiejie,买一朵花吧,我几天没吃饭了。” 菜梓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不好意思,我花粉过敏,不能买了。” “……”小孩低下头,看起来很是委屈。 “你、你可以去社区中心之类的地方,那里有免费的饭菜。他们会给你吃的。” 小孩闻言抬头,慢慢靠近她,手里还拿着那几束花,菜梓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心中的异样感越来越强。“你可以带我去那里吗?”她盯着那几朵蔫花,猛地转身逃跑。 突然,菜梓的手臂被粗鲁地拽住,她惊吓中拼尽全力挣扎,匕首在那一刻架到她的脖子上,刀尖陷入她的肌肤,一个颓丧的中年男子的脸在她面前放大。 “林聆凌在哪?”他的声音浑噩得像鬼,口齿不清。 林聆凌?又是林聆凌!“你松手,我真的不认识他,你找错人了!” 背后的两声枪响击穿这个男子的背部,火药味和血腥味融化在这雾气弥漫的夜晚。远处白色的路灯映出空气中的水珠。黑暗中大步走来的那个劲瘦身影烟雾缭绕。他背着光,潮湿的路响起他沉稳而黏腻的脚步声。他踏过倒地的rou体,站定她的面前,蹲下来与她对视。 菜梓坐在地上,肾上腺素急速飙升,想发出声音却不能,大脑已经停摆但身体时刻准备逃跑。她一瞬间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短裙和衬衫被地上的泥污染湿,额角的头发狼狈地黏在脸上,清澈的双眼被一头卷曲短发包围。像海藻,这是林聆凌心里的第一个想法。他向她伸出手。 黑夜里,他的表情模糊了,只剩下那令人畏惧又带点温柔的感觉。 菜梓被迷惑了一样,手往他掌心的方向移动,触碰到他指尖的前一秒,她马上清醒过来,把手收回去,用自己的力量站起来,警惕地和他拉开距离。林聆凌的手悬在半空。菜梓这才看清他的表情,平静、无辜和不以为意。两人站起来,沉默相对,她看向他手中的坚冷机械,祈祷它不要在她转身的瞬间响起。 “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他问,这句话是用国语说的。 听到熟悉的语言,菜梓不由得惊讶,“你、你认错了。” “你是哪里的人,谁让你帮我?”他接着问。 帮?菜梓抬头,这事从何说起? “在警务处的时候,我来了,你还是坚持说你没见过我们中的任何人。” 菜梓总算弄清楚了他的想法。帮?任何一个惜命的人都不敢揭发他——一个轻松拿起刀枪的亡命之徒、刽子手。她没有勇敢到舍弃自己的性命,去维护她维护不了的真相。 “没什么了,不劳您记挂心上。我……什么也不知道,请您高抬贵手吧。”菜梓淡淡地说。她知道自己有多么害怕,所以轻言细语,但是在林聆凌看来,她这样冷静,是有胆量的体现。 林聆凌对她笑了一下,作出打道回府的手势,暗处的那些身影出来,把倒在地上的人抗上肩膀,跟在他身后离开了。末了,他回头,“夏老师的恩情,有一天我会还的。” 上了车,余扬青马不停蹄和他汇报。 “林哥,尸检有结果了,和你推测的一样,那个跳楼的和陈富商的儿子一样,都是毒虫。跳楼的叫丁子烨,富商最小的儿子叫陈尤狄,他们一年前分手时他们俩正好欠了一千万。陈尤狄保不了他,因为那时和男朋友借高利贷吸毒的事被陈富商发现了。” “他跳下去的那天呢,有吸毒吗?” "有,他的尿液检测结果里有裸盖菇素生物碱。他被收数佬追的时候嘻嘻哈哈,应该是产生幻觉了,以为在闹着玩呢。收数佬说他们没把握好分寸,就让他掉下去了。" 听到“没把握好分寸”这几字,林聆凌轻笑,“他死之前见过谁?” “……张潇。” 尹水夜总会今天异常热闹,因为张潇这种大人物可不会经常出现在这里。至少,不会出现在这种低端的场所。 包厢中央那人灌了口酒,百无聊赖地等着一旁沙发上的人用四根手指清点钞票。 润好喉咙,张潇开口调侃:"这堆钱顶你几个义指了吧。" 除了那人专心数钱,另外几个人顺从点头,不停说谢谢老板之类的话。 “让开!我是陈尤狄,我要见张潇,我要见他!”门外,焦急愤怒的呐喊传了进来。坐在张潇旁的两个女人嫌恶地说了什么,张潇心烦:“乖,你们俩先出去,哥哥我还有事要处理……守门的那个谁来着,你让他进来。”门被打开,外面的小伙子就闯进来,气势汹汹瞪一眼张潇,又瞪一眼桌上的钱,还瞪沙发上的某个人,愤怒转变成惊讶:“你、你不是林聆凌的……” “小弟弟,别来无恙。你爹身体怎么样,有没有被你气死在病床上啊?” “你少拿我爸要挟我,我问你,是你吧,是不是你派人把丁子烨……” “我?这话怎么说?” “你还在惦记那块破地皮,就是林聆凌抢了你的那个;还有,裸盖菇素,这么贵、这么难找到的东西,他被追着债的情况下更不可能有,是你给他的……”陈尤狄上气不接下气,“我是他的担保人,我还可以还债,你、你不该……” 张潇把酒瓶磕上杯沿,倒入剩下两滴酒,“你不妨去查一查,你现在还是不是他的担保人。”不顾他的震惊,张潇接着往下,“这是因为你有个好爸爸啊,你有所不知,他为这事差点疯了。” 陈尤狄悔恨地跪下,“我对他是真心的……” “演霸王别姬,还是姬别霸王呢?”张潇想到一些电影画面,快乐得不得了,“放心,你和他的名字永远摆在一起,今天的报纸上就有啊。我读给你听……”陈尤狄想撞死在墙上,周围的人死死摁住他,给他注射镇定剂。 张潇很满足,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完成了百分之八十。“把消息传出去,说林聆凌把陈尤狄逼疯了。我难受,他也别想给我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