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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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申回到小院时,叶怀瑾与陶甘都正待在杨善的屋里。他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直到踏进房门看见三双眼睛齐齐望过来时,他才反应过来,那三人分明都是绝情谷的人,自己是闯进他们的开会现场了。 好在某种意义上他也不算外人,不至于被他们合力赶出去。陶甘扬起笑脸大声打了个招呼,叶怀瑾与杨善则是点头一个淡淡的示意,符申颔首让他们继续,自己则坐在一旁默默听了,发现是杨善在与他们商量购置丧事用品之事。 京城里有专门的铺子,他们已经列了一份清单,商讨接近尾声,就差动身前往。符申接过单子扫了一眼,欣然问道:“你们打算何时去买?我也正好可以准备马车了。” 他们是借着苍鹫庄的马车回来的,到京以后那些马车自然便被收走,因此也就出现了回谷还得再自备马车这么件事,杨善瞥他一眼,理所当然道:“自然是拿回金梅瓶,并且大夫说可以了以后,否则别说大夫,符大侠怕是也不同意吧。” 符申无奈笑了笑,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没错,他看了眼躲在一旁偷笑的陶甘,把他揪出来让其站到叶怀瑾身边,随后提议道:“那你们这几日就可以开始动起来了,至于马车,我打算去忠义堂问他们借一下。” “这么快?你确定大夫会放我走?”杨善眯起眼不可置信打量他,而符申闻言眨了眨眼,摆手无辜道:“应该不远了,先准备起来总是没错,而且无情说他明天会亲自来一趟,把金梅瓶物归原主,我这不是怕阿善拿到瓶子以后就坐不住了么。” 说谁坐不住呢?炸了的杨善愤愤瞪他一眼,而听闻无情要来的陶甘还真有些坐不住了,他挠了挠头,明显是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问道:“符大哥,你和盛老师聊完的结果……他有说什么吗?” “有是自然有,他既决定了要来,肯定不止送金梅瓶这一件事,不过在这之前,诚如他自己所说,有些事你也确实该自己想一想。”符申温声说着,朝叶怀瑾与杨善那边望了一眼,“所以,我想我们两人或许可以先单独谈谈?有些话还是单独传达比较好。” 叶怀瑾闻言抱起自己的剑,又拿过那张单子,不紧不慢告了辞:“那在下就先按着清单找东西去了,争取一次把这些都买齐。” 三人目送他离去,而杨善望了望仍然伫在原地的另外二人,打趣轻笑道:“去吧,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是说要我移步去外头么?那我可就不客气……” “别别别,阿善你躺着就是,我和陶甘去他那屋就好。”符申反应过来,立刻拦住他跃跃欲试又想走动的想法,把人摁回床上捻好被子,无奈警告道,“好好歇着,我俩就在隔壁,我聊完就过来陪你,可别临走前把伤势搞重了,到时候大夫是真不会放人了。” 杨善淡笑着点了头,难得老实的没有反驳,得了应允的两人这才放心离开了他的屋子,去到陶甘的房间交流情况,而他躺在床上,望着熟悉到不能再熟的天花板,百无聊赖打了个哈欠。罢了,确实还是容易乏,正好再睡一会儿好了,他闭上眼,在一片宁静中安然入梦。 符申与陶甘的谈话进行得还挺顺利,对方其实很聪明,心思也很细,只要在关键处多多点拨就能明白很多事情,他认真听取了符申的提议,表示会好好考虑,随后就坐在屋里真的认真思索起来,而见目的达成的符申也便不再打扰,轻手轻脚退出了屋子,回到了杨善的房间。 那人已然睡着,他便坐在案边,兀自找了几本书出来翻看,不知过了多久,床那边传来轻微的响动,还有翻身起床的声音——杨善醒了。他带着笑意往对方那里望,却见那人蹙着眉头,神色并不是很好,恍惚间似乎还想要下床,符申赶忙走过去,一边倒了杯水给他,一边担忧道:“怎么了,是做噩梦了么?” 杨善的动作间还带着些刚从噩梦抽身的慌乱,而符申的声音温柔又有着奇妙的安定感,将他躁动的情绪彻底抚平,他愣了一会儿,随后恢复了冷静,一双清亮的双眸用力眨了眨,而后望向符申,接过了他手里的水。 “算是吧,本来只想眯一会儿……”他懊恼说着,慢慢抿了一口水,虽然已经明白了是梦,但心口仍还在怦怦乱跳,“一开始梦见了父亲,我还挺高兴……” 符申觑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问道:“然后呢?” “他抱着我,还在襁褓中的我,正在和我说话、逗我笑,不过我记不清他说了些什么了……然后,很多黑影突然蹿了进来,周围多了很多的尸体,还有火,熊熊大火。父亲被黑影缠身,把我抛了出去,然后我就不知怎的,眼睁睁看着他被黑色逐渐吞没了,而那些尸体全都怒目圆瞪,流着血泪死死盯着我……” 杨善淡淡描述着,语气听起来平板无波,只顿了一顿后给自己的话做了收尾:“然后我就醒了。” 这听起来或许会是围剿那会儿的场景,也或许会是别的,符申坐到他身边,顺着他的背轻抚,温声安慰道:“梦都是假的,不用把它放心上。” 许是怕惊扰他,他的声音同样也很轻,但语气却相当坚定,杨善默然了一会儿,却突然话锋一转,讲起了别的事情:“其实,回春药铺的老板是我杀的。” 时间隔得太久,再提起这事,符申一时有种恍若隔世之感,他一愣,而杨善已经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不止是他,之前还有好些,包括从赤子山庄回来以后,我都动过手,处理了不少冒充绝情谷的、亦或是侮辱绝情谷之人……” “但我之前也说了,你这么做于情于理都并无问题,他们既然敢那么做,就该承担相应的后果。” “我知道,对于那些事,我从来没后悔过,他本就该死,”杨善摇了摇头,否认了他的话后又沉默了半晌,继续道,“方才的梦里,我唯一听清的是那些尸体对我说的话,他们流着血泪盯着我,说我做得好,说我该继续坚持下去,八大门派的人也应当和那些人一样下场……” “我大概是拒绝了,然后他们就攀在地上拼命朝我爬来,连被包裹住的父亲,也仿佛变成了一滩烂泥,蠕动嘶吼着要将我一并吞噬。”他望见了符申肃然的神色,叹了口气不再描述梦中那些虚幻之景,只无奈揉了揉自己的脑袋,连乌发被抓乱都顾不上了,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一直觉得我已经放下那份虚假的复仇了,但这次……” “不要怀疑自己,那再如何都只是一个梦而已,”符申将手覆上了他的手背,轻轻摩挲着柔声劝慰他,“我猜,你会不会是压力太大了?毕竟这段时间一下子爆发了如此多事,如今又面临回谷,焦虑也是正常的。” “……或许吧,但其实阿嬷不会说什么的,如果父亲还在,他应该也不会,毕竟叶怀瑾都说了,他只希望我们能自在开心。”杨善喃喃说着,言及至此又恍然般重复道,“是啊,他是一直这么希望……” “所以与梦境并不符,对不对?再说你那会儿也并不是襁褓中的婴儿,一个婴儿又怎么能做到那么多强人所难之事,那梦分明处处都透露着不合理,所以梦里那些话也都不必在意,尽是胡话罢了。”符申温柔的声音如同一阵春风,带着温暖而又镇定人心的力量,柔和拂过他心尖,将阴霾尽数吹散,“话说回来,事已至此,就当阿善想家了,我们尽早回谷吧?明日金梅瓶一到,我就去借马车,再去找大夫再来帮你看看,如果没有大碍,近几天我们就动身,阿善你觉得如何?” “此话当真?符大侠居然不念着身体第一了?”杨善挑眉略显惊讶,他的注意力成功被回谷一事吸引,语气也已然恢复了往常,符申见状勾起嘴角,笑盈盈道:“本就约好了尽早回去,身体无碍、宝瓶也取回,那自然越快越好了。” “那自然最好,说话算话啊,就这么一言为定了。”杨善撇撇嘴轻一点头,此事便算是定下,随后他意识到符申与陶甘的对话已经结束,便紧跟着问道:“你们聊下来如何?明日无情过来,我该不会看到他二人闹翻的场面吧。” “应当不会,放心好了,他俩经过这几天的深思熟虑,也该各自想清楚了。”符申语气轻快,见噩梦这一茬已经过去,便起身去取了木梳,朝刚睡醒又揉乱了自己头发的人轻轻挥了挥。 杨善反应过来,懊恼嘀咕了一句“我现在不会像个疯子吧”,符申哑然失笑,赶忙挥手说着没有,只是有些乱,语毕就见那人朝他伸过了手。 “那把梳子给我吧,总得稍微理一下,否则成何体统。”对方淡淡说着,另只手已经去取自己的发带了。符申在一旁看着,却没把梳子给他,只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随后趁杨善没来得及反应,他轻轻握了握他的手,指尖勾划过他的手背与掌心。 “我来吧,你坐起来一些就好。”他轻声说着,执着梳子走到杨善身侧偏后的位置,两指夹起一缕乌发置于手心。对方几乎是rou眼可见的一僵,随后不太自在地推脱道:“这种事我可以自己来……” “我当然知道你可以,但我就是想帮你梳一次,阿善不愿意吗?”符申摆出委屈的表情,脑袋一耷十足的低落。他几年前就会使这一套了,杨善知道是故意,但偏偏不轮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挺吃这招,也导致那人百试不厌。他侧过脸去,瞄了兀自委屈的人一眼——对方分明是在偷偷看他,注意到他的视线后神情失落得更明显了——杨善无奈瘪了瘪嘴,实在不太忍心拒绝。 他往外挪了挪,方便符申cao作,随后曲起自己的膝盖,双手环抱住两腿,将下巴往膝盖上一搭,就这么团坐在了那里。微微低头的姿态下符申能看到他披散的乌发与若隐若现的白皙后颈,这分明是全然信任的体现,他心头一暖,接过对方递来的发带,轻手轻脚撩起那略有炸毛的柔软黑发,用梳子一点点为对方梳理起来。 几缕柔顺的发尾从指缝间滑落,挠得他手掌微痒,心里更是有如暖流流淌而过,他为对方仔细束好马尾,将发带系好,轻道了一句“完成”之后却没有松手,只将双手往下,缓缓抚至杨善的脖颈,随后摩挲至他的下颚,将自己的脸颊也贴了过去。 “阿善……”他轻轻唤着对方的名字,那人看了过来,神色淡淡,没有躲没有避,但泛起了淡红的耳根仍是出卖了那点隐秘的悸动。想起他的反噬,有过前车之鉴的符申略微犹豫了一下,在亲与不亲间纠结矛盾—— “少主,东西都买齐了,京城的铺子里东西确实齐全。”叶怀瑾拎着大包小包推门而入,随后望着端坐在床上若无其事的杨善与正拿毛巾拼命擦脸的符申,莫名觉得气氛似乎有些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