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小丑竟是我自己
星晚是襄南王府不受宠的庶女。不受宠到什么地步?她的父亲襄南王都不记得有这么个女儿,若不是王妃提起,可能连和亲都轮不到她。 老襄南王是大齐国的一字并肩王,早年辅佐太祖打下半壁江山。后受封到南疆,为大齐镇守边陲重镇,成为封疆大吏。 到了这一代,襄南军的总数超过中央兵马司,成为朝廷一大隐患。现任皇帝萧桓年年想着削藩,削了东西北三藩,就是动不了襄南王。 襄南王为表衷心,三年前,将自己的嫡长子送到京城做质子。如今又送来了小女儿,与萧氏王朝和亲。 和亲这事吧,说起来促进和平,实则给萧氏一族出了难题。以襄南郡主的身份,要嫁的无非是皇帝或者皇帝的儿子。今上萧桓四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后宫充盈,子嗣众多。如果将郡主迎进宫,不出一两年生个皇子出来,以她娘家的强大背景,就算稚子不能争储,他也拥有皇位继承权,难保不为人利用;若将郡主迎进东宫,不说太子早已有了太子妃,就算是个侧妃,也助长了太子一党专权。帝王心术顶重要的便是制衡,权利相当、互相制约,最忌权柄一家独大。 嫁皇帝嫁太子的路都行不通,那么,那些有希望争夺储君之位的皇子更不能嫁。谁要是有了襄南王这等姻亲,不想夺嫡也会被逼走上夺嫡之路。 萧桓与众朝臣经过再三权衡,最终决定,由他最小的嫡子萧衍迎娶襄南郡主。 萧衍为皇后所出,与太子萧珩一母同胞,最受帝后宠爱。也正因为他自小受宠,在父母兄长的呵护下长大,养成了任性强横、不学无术的性子,整日走鸡斗狗、拈花惹草,还男女不忌,年纪不大却私生活混乱。还未娶正妻,就搞大众多美婢、戏子、伶人、臣女的肚子。真真一个纨绔。 他只有十七岁,根本无心学业与朝政,专心做个闲散亲王。这样的人,就算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同自己的亲哥哥争夺皇位。毕竟,甭管是老爹当皇帝,还是哥哥当皇帝,都不会亏待他。 于是,襄南郡主星晚进京,便嫁给萧衍为正妻,将来萧衍加封亲王爵位,星晚就是名正言顺的王妃。 星晚对未来夫君一无所知,她也不想知道对方是怎样的人。她来京的目的,只是想同长兄更近一些。 她请嫡母在父亲面前吹了枕头风,并承诺王妃,她嫁给萧氏之后,助星尘兄长返回襄南。和亲本就是每个郡主避之不及的事,谁愿意离开家人,远嫁他乡?就算是星晚这样被父亲遗忘的女儿,也是衣食无忧。她与襄南王妃谈妥条件,对方便促成她远赴大齐都城。 如今便是星晚郡主的大婚之日,她盖着盖头,被喜娘搀扶走下辇车,迎进皇子府,与萧衍一起跪在正堂听内侍官宣读册封诏书,授皇子妃的印信。然后,与萧衍牵上花团锦簇的红绸,行拜堂礼。 紧接着,她被送入洞房,萧衍在外招待宾客。直到入更,萧衍才醉醺醺进门。被宫中教养姑姑按着揭盖头、喝合卺酒、吃子孙饽饽。 待到众人鱼贯而出,萧衍看也不看新婚妻子一眼,径自走出新房,继续饮酒作乐去了。 星晚嫁给萧衍一月有余,正经见他屈指可数。新婚第二日进宫谢恩一次,半月前同他参加宫中家宴一次,还有两次例行见面,就是坐在一处吃了顿饭,交谈寥寥,不咸不淡。 星晚倒是落得清闲,反正她也不甚在意名义上的夫君是圆是扁是高是矮,两不干涉最好。 这一日晚间,她在府内后院散步,身边跟着两个小丫鬟。柳儿自小与她一起长大,从襄南一路跟随到京城。坠儿是府里配给她的随侍奴婢,十分伶俐,也熟悉府内各院情况。 好在,萧衍平日虽然胡闹,却很少接宠幸过的人进府。如果对方有了身子,便置办一处外宅养着。他素来秉承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的原则。越是被禁止,越有兴趣突破禁制。所以,这府里很是清静,没什么闲杂人等。 行至一处偏僻院落,星晚见此处花木扶苏、翠竹茂盛,是一处清幽的所在,便问坠儿,这是什么地方?她入府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过来。 坠儿欲言又止,只说天色不早了,还是回去休息吧! 星晚见她神色有异,再三追问,她才支支吾吾地说:“这里是……殿下极是喜爱的……一位贵人的居所。” 星晚顿生好奇,倒不是起了醋意,只觉得以萧衍的性子,这人定不寻常。 她提裙往里走,坠儿慌忙阻拦,“郡主,郡主,去不得!” 星晚随口道:“我是这府里的女主人,有什么地方去不得的?我只远远看她一眼,也省得将来见面不知是何人。” 她边说边行,走过曲折的石板路,竹林小径、百花深处,看到一盏昏暗的小灯。 她从门外往里望去,只见房中摇椅上躺着一个白衣青年。他半阖眼帘,将睡未睡,一身白衣,长发飘逸,端的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她朝思暮想的星尘兄长。 星晚扣住门扉,贪恋地看着椅上人。 一旁厢房走出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厮,手里端着药碗,看到星晚,惊诧地问:“你是何人?” 坠儿道:“这位是衍皇子妃,不得无礼!” 星尘闻声睁开眼睛,与星晚四目相对。两人眸中不约而同闪过惊喜,少顷,星尘连忙拽了拽身前的薄被,逃避似的低下头,挥退小厮。 星晚也屏退丫鬟,走到兄长身前蹲下,轻启朱唇,“哥哥,我终于见到你了!” 星尘面上不禁一阵难堪,“前段听闻你要与萧衍和亲。meimei,你不该来!”这里是个火坑。 星晚含泪拉住兄长的手,“哥哥,你来京城已经三年,我好想你……特地来找你!” 襄南王子女众多,府宅院落重重,身为世子的星尘从未见过星晚。彼时,他是未及弱冠的佳公子,她是无人问津的小庶女。星尘第一次见星晚,误认为她是娈童美婢,同她一见钟情。本打算日后求了母妃将星晚纳进房里,没成想,星晚却唤她兄长。少年的懵懂情愫被生生掐灭。后来,他因为这点私心,对星晚多加照拂,护她长大。星晚知道星尘哥哥的心意,却从未捅破。 星尘见到星晚不由得一阵情热,“星晚,你怎么这么傻?” 见到兄长,星晚自然喜不自禁,低头却瞥见星尘腰腹隆起,她一怔,伸手掀了薄被。看到原本长身玉立的哥哥,怀里揣着一只圆滚的肚腹,好似有了身孕。 此间男女皆可受孕,男男亦可延绵子嗣。 星晚惊诧得站起来,颤声问:“哥哥腹中,是谁的孩子?”她皎皎如明月的兄长,她都没抱过亲过,竟被人压在身下,还怀胎数月,真是可气可恼。 星尘在星晚的逼视下,感觉无法呼吸,他只能握紧椅子,握得指节泛白。她是自己喜欢多年的女子,更是他的meimei,却看到他最不堪的样子。 星晚稍一冷静,便猜到孩子的父亲。她哥哥是这府里的贵人,萧衍为他留出一方院落,那孩子的父亲还能是别人吗?也对,襄南质子被萧家人搞大肚子,传出去,双方都没脸。如果消息传回南疆,襄南王还有可能借机起兵。 男人产子是为人下人,虽然本朝皇后就是男人,太子萧珩、皇子萧衍都是他所出,但那毕竟贵为帝后。星尘身为襄南世子,无名无份有了身孕,实在有损襄南王的颜面。 星晚复又蹲下,声音掩不住的凌厉,“是萧衍,对不对?” 星尘长睫轻颤,别开脸,点点头,“我入京以后,先跟随太子做伴读。萧衍经常去太子府,对我照拂有加。当时,太子身边的近臣大多排挤于我。萧衍邀我入府饮酒,许诺庇护。为兄思来想去,伴太子左右毕竟凶险,便转投了萧衍这个闲散皇子。没成想,他对我居心叵测,将我拐上床……还……” 星晚抚上星尘的胎腹,恨声道:“我要杀了萧衍那厮!” 星尘反握住星晚的手,“meimei不可莽撞!谋杀皇嗣兹事体大,弄不好便会迫使父王出兵伐齐。愚兄已是质子,死不足惜,不能因我大动兵戈,使生灵涂炭。” 星晚既心疼兄长,又心下愤恨,不禁抱住星尘,“可是哥哥的仇,怎能不报?” 星尘拍抚星晚的后背,“meimei不要为我伤心!就算杀了萧衍,我已是这般狼狈模样,亦是于事无补。” 兄妹两人抱做一团,泣涕零如雨。 自此之后,星晚常过来与星尘作伴,兄妹二人吟诗作赋、素手执棋、赌书泼茶,日子倒也过得平稳。 没过几天,星晚正陪着兄长喝茶,小厮慌忙来报,衍皇子来了!星晚再想出去,已是来不及。星尘将她藏在卧房床帐后,打算借故身子不适打发走萧衍。 人刚藏妥当,萧衍迈步进来,笑着说:“世子,我来看你了!” 星尘撑着肚子回身,行礼道:“殿下!” 萧衍忙拉住星尘的手,“你身子重,不必多礼!”他忽而靠近,调笑道:“星尘,你我早有夫妻之实,孩子都快生了,还那么见外,做什么?” 星尘知道meimei在帐后,听萧衍语出轻佻,浑身不自在,“殿下,请您自重!” 萧衍口中越发荒唐,“我就喜欢你这幅假正经、半推半就的模样!你在床上不也得了趣?不然,腹中的孩子怎么来的?”说着,便上手抚摸星尘的孕体。 星尘慌忙避开,“殿下说的什么话?你为皇子,我乃襄南质子,这等事传出去,还不贻笑大方?” 萧衍捉住星尘,反抱着他,将他抵在柜子上,手指穿过他腋下,在他孕腹与胸口揉捏。 星尘又急又怒,肚子里一阵抽痛,“你轻些,压到孩子了……” 星晚在帐后正好看到哥哥的胎腹被狠狠压住,萧衍对他上下其手,她忍无可忍,两步窜出来,一把揪住小皇子的衣领,将他往后拖拽,掷到地上。 萧衍正与星尘打得火热,不防被人摔倒,看到星晚,睁大双眼,“皇子妃,你怎么在这里?你这是做什么?” 星晚不等他起身,跨坐到他身上,一拳将他打得鼻血横流,“你知道他是谁吗?”再一拳,“他是我哥哥!”复一拳,“你敢强上他,让他珠胎暗结,你想死吗?” 萧衍被星晚几拳打成猪头,不住哀嚎,他就不明白了,那个温吞腼腆的皇子妃,怎么突然变成凶恶罗刹? 星尘拦住星晚,“meimei,不要再打了!” 萧衍得了空隙,慌忙起身跑远,边跑边哭道:“你竟敢打我?我要休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