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前世冤孽
晚上11点，槊原市第三医院23楼外科病房的灯已经熄了，病人们早已入睡。 走廊里灯光闪烁，一个白衣青年不知从什么地方出现，缓步走来。他所到之处，白炽灯忽然变暗，模糊了他的身影。 他看似步履轻缓，但不消片刻，便站在24号病房外，通过观察窗看向漆黑的病床。 陡然，一道白光从房内射出。青年双指为诀，点向白光。 须臾间，顾天师与白光过了数招，将白光打成半透明状。 一个细细的声音响起，“天师，是你吗？一别八百载，没想到还有重逢的一天。” 顾清似乎也认出面前的白仙，“八百年前，我留你一条生路，希望你能善自修行。如今，你出来为祸，我便留你不得。” 白仙化成一个清俊粉白的少年，哀声说：“天师，我陪了你一千多年，是您点化我修行，我才有现在的修为。您真的不顾旧情，狠心亲手将我毁掉吗？” 顾清没什么语气地说：“我与你有何旧情？” 白仙眼尾泛红，“是您为我开智，让我脱去凡胎，优于族群，有了灵性；亦是您助我修炼，不辞辛劳；更是您，让我懂得这世间的情爱……就算您嫌弃我是动物成精，不愿接受我，还将我赶出山门。我也从未忘记过您！” 顾清：“我赶你走，是因为你为祸乡里。现在，你更是助纣为虐，差点闹出人命！” 白仙：“天师，求您看在千年陪伴的情分上，让我继续跟随您修行吧？我已经历过三次小天劫，马上要迎来大天劫。若我能渡劫成功，便能修成人身。若不能，也是我的命数，从此灰飞烟灭。求求您，让我最后的时间，陪在您身边吧！” 顾天师虽然看上去面冷心冷，还是对跪地痛哭的白仙心软了。他活了几千年，对于某些事也没那么执着。白仙毕竟没有酿成大错，在它大天劫到来之前，拘束在身边修行，也不失是权宜之计。 星晚等在医院楼下，祖师爷上去十多分钟，便又凭空出现在她身前。 星晚屁颠屁颠地说：“祖师爷，这么快就下来了？那个厉害东西，解决了？” 白仙蜷缩在顾清胸口，闻言露出小刺猬脑袋，绿豆眼瞅了星晚一眼，明晃晃写着“愚蠢的人类”。 星晚眼尖，看到小刺猬，“好可爱啊！”伸手想去摸，白仙卷成一团，紧紧扒住顾天师的前襟，连粉桃似的小屁股都缩进去了。 顾清微一颔首，算是回答。 星晚跟在顾天师身侧，问：“祖师爷，您这样干预普通人的运势，不会受到反噬吧？” 每个凡人都有自己的运数，修行人强行逆转，也会惹上别人的因果，承担别人的业报。 顾清淡淡地说：“吴刑军擅用禁术、趋使鬼怪，长期与阴邪之物为伍，量变引发质变，招来厄运。我只不过在他质变的时候加了把火，顺势而为，不会反噬。” 小黑的表姐在这个时候遇到顾天师，也是命数使然。恰巧顾清醒来，恰巧曲曲折折求助于他，都是命定。所以，吴刑军摔断腿、再也施不了咒、白仙被收，也并非偶然。 世间的事，哪有那么多机缘巧合，大抵皆是命中注定罢了！ 星晚暗自想：我家祖师爷还懂“量变引发质变”呢，肯定读过物理化学！ 她看看时间，“祖师爷，回槊阳山的公交已经停运了，我打车送您回去吧！” 顾清脚步不停，“无妨。我走回去。”说话间，他已经走出近千米，话还在耳边，人快要看不见了。 饶是星晚见识过爷爷收服妖物的本事，也没见过顾天师这种神行之法，简直就是缩地千里，真神仙也！ 吴刑军得到惩罚，小黑的表姐也恢复了正常生活。表姐一家想亲自登门感谢，被顾清拒绝了。表姐托小黑给星晚转账五万元，顾清只收下一百。 修行人也有修行人的规矩，只取份内的钱财。小黑表姐实在过意不去，听说星晚家在山上有个小道观，嘱咐小黑过去添些香油钱。 于是，一个周末，苏雨、小黑约着星晚，以秋游为借口，想去槊阳观游玩。 既然有宫观，就不能拒绝香客，顾清也没说什么。 周六早晨，星晚带着两个同学，一起坐公交回家。 一路上，苏雨叽叽喳喳，化身十万个为什么。什么“你是在道观长大的啊”、“你皈依了吗”、“你也是道姑吗”、“以后我得叫你道友吧”、“那你上过幼儿园、小学吗”，诸如此类。 虽然以前，苏雨知道星晚出身道门世家，但第一次如此深切体会到道法神奇，真的能帮人消除灾祸，不由产生强烈的好奇心。 星晚耐心解释：我是在道观长大的，道家不叫皈依叫受礼，受礼之后称道童。道童培养功行，冠巾拜师之后才能成为道士，女的叫道姑。道士传度授篆，收了弟子，广开门庭，才能成为道长。 道教主要分两派：全真派和正一派。全真戒律比较多，最重要的是，不能娶妻生子，正一派就可以。 星晚：“我没上过幼儿园，学龄前在山上跟爷爷读书。后来在城里买了学区房，才上的小学。” 苏雨：“哇，你们家还有学期房！那你们天师门属于全真还是正一？” 星晚想了想，虽然爷爷终身未娶，但他喝酒吃rou，和普通人无异，“应该是正一派吧！”她也不太确定。他们隐居山林，从不和俗世的道教协会联系，也就没有划分派别。 苏雨：“太好了！你还能谈恋爱！不然错过人生最美好的事，多可惜！” 小黑说：“对了，星晚，昨天我表姐打电话告诉我，她前夫吴刑军在医院时，查出得了肝癌。这也是你家长辈施法做的吗？” 星晚摇头，“我们不会干预他的寿命。应该是他自己行恶事太多，遭了报应。你想，他天天念咒驱使阴魂，阴气聚集在体内，肯定要滋生不该有的东西。” 苏雨也跟着感叹，“有道理，有道理！人呢，还是不能干坏事。” 小黑：“这才叫，人不罚法罚，法不罚天罚！！” 星晚他们转了两次公交，来到槊阳山半山腰，再步行三个小时才能到达槊阳观。 苏雨和小黑是城市长大的孩子，平时很少爬山，登上槊阳观的时候，已经气喘嘻嘻。但仍被山上的美景震撼到了。 由于槊阳观靠近山顶，空气十分清新，树木环绕，山顶飘着白云，脚下还有云海，真是神仙洞府、世外桃源。 苏雨擦着脸上的汗，由衷感叹，“真是太美了！比很多旅游景区都好看！怪不得星晚不喜欢徒步，家就在画里，干嘛还舍近求远。” 巍峨山巅下，一座古香古色的宫观矗立在悬崖边，特别像仙侠电视剧里的布景，看着危险又有种动人心魄的美感。 小黑激动地说：“星晚，你们全家都是神仙吗？” 槊阳观不大，前后只有三进。可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观后空地还有一片小菜园，种植四季果蔬和鸡鸭，俨然成了一片自给自足的小生态。 菜园旁边还有一股山泉，足够星晚一家三口日常用水与灌溉。 一切都刚刚好。 苏雨小黑来到正殿，虔诚地为三清上了香，还布施给星晚爷爷两万元功德钱。 爷爷将他们和小黑表姐一家的生辰八字写在木牌上，挂在殿内祈福。 他们又转到后殿，看到顾天师跪在紫誉元君神像前焚香。缭绕的香烛，氤氲了他的眉眼，使他周身晕染了一层神秘的气息。 苏雨定定看着顾清，小声问星晚，“他也是香客吗？好帅啊！” 星晚：“他就是帮小黑表姐解决吴刑军的长辈。” 苏雨睁大眼睛，“这么年轻的吗？看着和咱们差不多大。” 顾清闻言睁开眼睛，缓缓起身，声音不疾不徐地说：“我是星晚的表哥。” 这下不仅苏雨蒙了，星晚也愣住，爷爷的祖师爷，是她表哥？这辈分怎么论的！ 苏雨笑道：“表哥叫长辈啊？” 星晚咳嗽一声，“比我大……都叫长辈。” 小黑替表姐感谢顾天师的救命之恩。 星晚见顾天师不擅寒暄，忙说：“除妖祛祸，本就是我们的分内之事。况且你们付了酬劳，这次又专程过来捐功德。感谢的话，就不要说了！” 苏雨：“酬劳是酬劳，救命也是真的，怎么也要当面道谢啊！表哥，你真是太厉害了！” 一声“表哥”，让顾清与星晚都有些不自在。 星晚怕闺蜜冒犯祖师爷，赶紧说：“我表……哥，姓顾，你叫他顾天师就行了。”表哥这个称呼太惊悚了，听得她心惊胆战。 苏雨眼尖，看到顾清身旁蒲团上的白仙，“哇，好可爱的小刺猬！这是什么品种？非洲迷你刺猬吗？我看视频里有人养，顾天师你从哪买的？” 顾清淡淡说：“山里捡的……” 白仙：嘤嘤嘤！自闭地缩成一个牙签球，不愿意理他们。 苏雨想摸却无处下手，只能作罢。 顾清心道：还是不要告诉他们，这白仙便是事主身边那只厉害的大妖好了…… 苏雨和小黑在槊阳观吃了午饭，又爬到山顶看风景，玩到下午四点多才下山回学校。 他们走后，顾清对星晚说：“以后在外人面前，就叫我表哥。” 星晚颇感为难，“祖师爷，这么叫，辈分有点乱！爷爷会不高兴的。” 顾清看了看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要让他知道。” 星晚在家里多住了一天，帮爷爷摘菜、喂鸡、打扫大殿、换洗床单被罩，偶尔逗逗小刺猬。 小刺猬蜷缩在一起，只有拳头发小，非常娇小。 现在，星晚和顾清说话，也没有以前那么拘束，“它怎么这么胆小？见人就缩……” 顾天师看了星晚一眼，“你用牙签喂他点吃的。” 星晚依言用牙签戳了一小块桃子，在白仙面前晃。小刺猬闻到食物的味道，先抬起尖尖的小脑袋，两只绿豆小眼瞬间放光，随后，四只小短腿也伸了出来。整只刺猬现场表演“瞬间心花怒放”，伸着脑袋去够桃子。 星晚无师自通，抬手抚摸它软软的粉色小肚子。白仙吃着蜜桃，被揉得通体舒泰，四肢抖了抖，大大打开。 星晚开心地说：“它也太可爱了吧！它有名字吗？” 顾清看着小姑娘的笑靥，吐出两个字：“白暮。” 星晚：“木头的木吗？” 顾清：“日暮的暮。” 星晚：“一只小刺猬，名字都这么文艺！” 随后，祖师爷顾清递给星晚一本笔记，让她有空多看看。 星晚擦干净手，郑重地接过来，眼睛弯成了月牙。 以前，爷爷从没教过她术法，只教了些强身健体的基本功。爷爷总说，他自己根基不佳，学得一瓶子不满，没法教别人，担心误人子弟。等祖师爷醒了，再根据她的慧根，传授适合的功法。 如今，祖师爷醒了不到一个月，就给了星晚一本亲自手书的练功笔记，她真有点受宠若惊。祖师爷看上去清清冷冷、不近人情，其实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晚上，星晚便迫不及待打开那本笔记，上面的字迹清秀规整，通篇小楷，像是顾天师本人一样，端正、有风骨。 开篇第一句：持正念善心、行无为而为！ 星晚按照笔记上所说，开始每晚打坐，卯时酉时站桩，此后，从无间断。 所谓，功法从最基础开始研习，日久见修为，水到渠成。练功不是为了修出异能，异能只是附属衍生物。修行者首要修的是平常心、清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