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绝处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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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时日,容妃时常来延福殿探望元柳卿,齐盛驸见她小孩心性,不辨世俗是非,便也是准允的。 黄昏时分,之野稀稀疏疏地落了些小雨,空气沉闷闷的,衣服都有些潮,黏腻地贴在人身上,好生难受。 容妃还未离开,缠着元柳卿玩起了翻花绳,二人嬉笑了好一会儿。 回宫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许久未曾有过的轻松。只是那些恨,还是忘不掉。 她倚在榻上,拉着容妃的手,似长姐一般温柔地看了她许久,见她一身轻粉华衣淡裹腰身,明眸皓齿,气度依旧,眼眶忍不住酸涩。 容妃被她看得赧然,像一朵粉红色的花苞,娇怯怯地别过脸去。 “jiejie,你怎么总哭?”容妃一边问,一边小心翼翼地为她擦着眼泪,好像在擦抹一件名贵的瓷器。 元柳卿怔了一瞬,指尖轻轻拂去眼角的微凉,转而笑道:“本宫不是哭,是……欢喜,瞧着你好好的,本宫心里欢喜。” “我自然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容妃目光忽然灼热起来,凝眸认真道,竟一点看不出来痴傻了,“我会让你好好的,jiejie——” 腹中胎儿忽然作动起来,耻骨被踢的生疼,元柳卿嗯唔一声,下唇紧抿,轻握着容妃的手骤然收紧。 “怎么了jiejie?”容妃眨巴着无辜的圆眼睛,紧紧回握住她冰凉的手,似是十分担忧。 小婵知道她怀胎不易,进入孕晚期后孩子也爱动,身子受不得累,便温声提醒道:“娘娘,不然歇息吧?” 元柳卿没什么精神,疲惫地摇摇头,眼睛仿若半弯朦胧的毛月亮,笼了一层湿湿的雾气,看向容妃时,却是扯着笑意,轻声道:“还不想歇息,终日躺着,也就你来的时候本宫能有些精神。” 容妃眼里闪过同情,转而又恢复成笑眯眯的样子,“那我就多来看看jiejie。” 小婵叹了口气,不免感慨物是人非。当年王后娘娘的一个善举,保全了容妃娘娘的性命;如今容妃娘娘虽然痴傻,却始终真心惦念着王后娘娘,她心下一暖。看来人还是要做些好事的。她静静退出去,为二人准备吃食去了。 “jiejie,你的肚子这么大,宫人都说你要生龙子了。”容妃一派天真地看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 “是呀,你摸摸——”元柳卿笑意淡淡的,她拉着容妃的手放在自己拱起的孕肚上。 “龙子是什么呀?”容妃问道。 元柳卿被一时诘住,不知如何回答。她抚摸着肚子,密密麻麻的酸楚碎落在心室。 “龙子就是孩子吗?”容妃轻轻摸着元柳卿的肚子,自言自语道。 孩子—— 孩子—— 这是她和吴恩的孩子。 “龙子就是本王的孩子。”齐盛驸携风裹雨,大步走来,带着殿外夜色疏冷的阵阵凉意,惹得殿内的人不免颤栗。 “王上——”容妃眼神清亮起来,学着宫人给他跪下请安。 元柳卿登时没了笑意,只冷冷一扫,面色沉坠得如同苍崖悬磴,漠然地将丝衾往身上拢了拢。 齐盛驸被容妃蠢钝的模样逗笑,将她扶起,却见元柳卿凛冽的神色,又不免气恼。他长身立在塌前,竟有些无措。 “王上——龙子藏在jiejie的肚子里,还会动呢——”容妃一把扯过他的手轻贴在元柳卿的肚子上,笑意盈盈,粲然道:“这是你的龙子,那你来摸一下。” 也许是被他手心的凉意刺激到,元柳卿的肚子猛的收缩了一下,胎儿适时地作动,肚皮被顶出一个小包。齐盛驸感受着那轻柔起伏的蠕动,身子不禁微颤,眼里的清冷渐渐散去,竟多了几分柔软。 “你看!他又动了!”容妃眼睛忽闪忽闪的,喜悦地说着,“是不是很有趣?王上——” “嗯。”齐盛驸看了一眼沉黯幽怨的元柳卿,淡淡应了一声。 容妃似是天真又似是痴傻,看着元柳卿硕大的孕肚,又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喃喃道:“怎么样才能把孩子藏进肚子里呢?” …… 元柳卿与齐盛驸尴尬相视,又急忙错开眼神的交汇。 众宫人发出低低地讪笑声。 “咳咳……”齐盛驸不自然地舔了舔唇角。 晕黄的月华穿过横斜的枝叶,影影绰绰地印在霞影窗纱上,屋子被照的清晃晃的,像是倒了一地波光粼粼的清水。 “你先回去吧,本王和王后说几句话——”齐盛驸扬眸看了看容妃身边的宫人,“本王有时间再去看你。” “你们也退下吧。”齐盛驸坐到塌边的椅子上,垂眸看向元柳卿。 众宫人知趣地离开。 元柳卿冷笑一声,幽幽道:“王上好演技。” “什么?”齐盛驸有些错愕。 “您杀了臣妾腹中之子的生父,却巴巴地扮演起父亲来——”元柳卿杏眼微挑,漾起莫名的戏谑,“您不觉得自己好笑吗?” 齐盛驸哑然,他的手紧了又紧。沉默许久,他选择忽视她的嘲意,温声道,“如此喜爱容妃吗?那本王让她搬过来,好久没见王后这样笑过了。” 元柳卿见他面色不改,又觉得无趣,不再言语了。她扶着腰枝慢慢起身,小心地用脚够着地上的鞋子,脚踝上的铁链被扯得叮叮作响。齐盛驸见她大腹便便,行动不便,耐心问道:“做什么去?” “臣妾很累,该去歇息了。”她的声音很是冷淡。 齐盛驸严肃地看着她,一把将她抱起,不顾她的挣扎,冷然道:“别乱动,本王抱你过去。” 元柳卿怕伤着孩子,木然地由他把自己抱到了床上。 她轻柔地抚摸着肚子,眼里满是柔情。还好有这对孩子陪伴,不然她真的活不下去了。 “王上还不走吗?”元柳卿背对着他,心里十分厌倦,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你何故驱赶本王?”齐盛驸有些不悦,他不但没有离开,反而脱下鞋子,躺到了她的一侧。 元柳卿感受到他的身体,惊起一背冷汗,她沉声道:“臣妾身子不便,王上何不去其他姐妹宫里留宿?” 齐盛驸默然,他平躺着,呆呆地望着纱幔,唏嘘道:“去哪里?本王也不知道去哪里……宫里的女子越多,就让本王觉得越疲烦,越力不从心……” 元柳卿眼眸微垂,想到了什么,她劝慰道:“王上……若是因为臣妾夜奔这事,您实在不该冷落了兰妃,她很无辜。” 齐盛驸没有说话,只感觉心脏在听到“兰妃”二字时抽动了一下。 他转过身子,轻轻地环住元柳卿的肚子,摸了两圈,心里十分快慰。 可是转而酸涩又笼罩起来——这本该是他的孩子。 他疲惫地闭起眼睛,将自己的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喷洒的热气使元柳卿不自然地绷紧了身子,她有些气恼,恨恨地推搡起来。 他非但没有松开,反而环得更紧,甚至都能摸到胎儿的形状。 她疼得直喘粗气,用力地蹬了他两下,厌恶道:“别碰我!” 齐盛驸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冷嗤道:“本王是你的夫君,有什么碰不得的?” 元柳卿眼底泛起薄薄的泪花,若是吴恩,定不会如此待她。 他那样好,待她那样温柔。 她真的好想他。 泪水划过脸颊,她紧紧咬着下唇,呼吸都颤抖起来。 可是最近他都不入她的梦了。 她和孩子日日想着他,他也不肯来。 “王后这肚子倒是比寻常七个月的肚子大些,莫不是双胎?”齐盛驸从腹顶摸到腹底,感受着圆润的弧度。 元柳卿心口一滞,软弱地挣扎了两下,努力压下自己心头的惶恐。她的嘴角衔着些许不明的意味,“后宫都不曾有女子有过身孕,王上又如何评判?” 齐盛驸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自觉脸被打的生疼,愠怒道:“本王……本王又不是没见过产妇!” “那王上——您可曾如此亲密地抚摸过她们的肚子?”元柳卿按住他托在自己腹底的手,冷然道。 齐盛驸被她的动作一惊,蓦地像xiele气似的。他垂眸审视着她,沉吟许久才道:“不是最好,双生子不吉利。你也是宫里出生的,自然明白……” 元柳卿担忧地看了眼肚子,忍下凄楚,心里盘算起什么。 不知为何,齐盛驸到底没有宿在延福殿,元柳卿心下倒也宽慰许多。 怀有双胎的事断不能被齐盛驸发现了,他那样冷血无情,若是知道了,定然不会使这两个孩子平安降世。 她一定要保全吴恩的孩子,一定要。 翌日,绿琐窗纱羲和透,元柳卿正在窗棂下给孩子绣着小衣服。 在户县的时候便说着要置办这些东西,只是没来得及。那时候吴恩担心她眼睛疼,不舍得让她cao持这些,她总是偷偷地躲起来做。 被他发现了,他只是叹气,无奈又感动,认真地对着肚子说:“瞧瞧你娘亲对你们多好,乖乖的别再闹她了。” 每每瞧他这副庄重的模样,她总是忍俊不禁,一只手轻抚过肚子,再顺势揉揉他黑丛丛的头发,笑得温意默默。 肚子里的两个孩子挤在狭小的胞宫里翻身,争先恐后地回应着父母的爱抚,一点儿也不像先前那般莽撞调皮。于是,她总捉着他温热的手一起托住沉甸甸的腹部,轻柔地在肚皮上打圈。 每每如此,吴恩眼底的温柔便似洪水一般泄出,拦也拦不住,他时常在她耳边轻轻道:“你瞧,他们听见了呀。” 想着想着,元柳卿又垂下眼泪了。这样好的人,让她如何忘记? “娘娘……”小婵端着锦盒进来,瞧见王后眼睛又是红红的,心里十分难过,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元柳卿忙别过脸拭泪,长舒一口气,扬起了笑脸,轻柔道:“怎么了?” 小婵贝齿紧紧咬着下唇,终是不忍,又宽慰道:“娘娘莫要再沉浸于悲伤中了,长此以往下去,对您和孩子都不好。吴……吴将军定也不愿意您这样……” 元柳卿轻叹一声,不像从前那般沉默。只是哭,哭的期期艾艾,梨花带雨,好不惹人怜爱,她紧紧抓着秀好的小衣服,泣道:“我只是想他……” 她的声音虚浮不已,仿若一缕青烟,刚从喉咙挤出来就在风中散开了。 “娘娘……”小婵的眼睛红的像两颗樱桃,“这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元柳卿静静擦去脸上的泪水,唇角牵起几分薄薄的笑意,望着小婵手里的锦盒,柔婉道:“这是什么?” 小婵打开锦盒,恭敬地呈上,“天朝新来的监官送您的。” “新来的?”元柳卿接过锦盒看了看,层层叠叠,没什么特别的,是天朝的一些特产,“看来监官不好当啊——挺废人的。” “娘娘——”小婵小心地瞧了周围一圈,低声道,“最下面有一封信。” 元柳卿一怔,打开最下面一层,果然有一封信。她将宫人屏退,不疾不徐地展开来看,没什么逾矩的,不过是些寻常问候。 只是这信上的落款让她看的心头一跳,眼睛发热—— 霍邱 新来的监官是霍邱。 她笑的灿然,摸着自己的肚子,终于知道该怎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