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花蛊坐在殿中,强迫着自己的思绪冷静下来,不随便转移到那天屈辱的经历身上,但日渐疲惫的神态还是出卖了这位涉世未深的教主。 她觉得自己可以当作被狗咬了一口,将这件事忘掉,但想到日后还要继续被这条老狗撕咬着身体,她就怎么都无法再进行自我安慰。 五仙教最近收纳了很多弟子,有的是见在魔教教主的毒辣统治下魔教稍微稳定了一些,所以选择投奔五仙。有的是听闻了五仙教主那日独身冒险救助教众,觉得这里的待遇不错,自荐入教。 但是有好就有坏,花蛊被右乐童伤到的事情还是对魔教产生了负面的影响,正如江元声所说,不报复回去的话,名望确实再难上涨。 闭关吗?算了,功法又不是一日就能大成的。而且现在以她的心境进去不走火入魔就不错了。 花蛊瞥了一眼身旁随意坐着汇报入门弟子情况的宦嘉,缓缓问道:“宦嘉,你了解江元声吗?” 宦嘉愣了一愣,似是好久没有在自己教主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了,并对此产生了惊讶感。 花蛊顿了顿,突然想起自己以前总是在他们面前骂老东西,但自从继任教主,她再也没有主动提起过这个名字了。 但她总想着试一试,宦嘉已经四十岁了,比花盛琅都大,只是天赋中庸,所以选修的功法也是不太靠天赋的练尸法,但是江湖经验自然是比她这位魔教教主多多了。从他这说不定可以问到一些不知道的东西。 “你把你知道他的所有事情都给我说一遍。”死马当活马医吧。 宦嘉看花蛊一脸正色,知道她没有跟他开玩笑,于是便从他简单的了解说起,说江元声是武当奇才,说他嫉恶如仇,说他仗义疏财,说他在正道人士这边的好评,说当年他是如何用雷霆的手段驱逐了五仙教,说他与花盛琅在剑峡谷约战,说他逼迫了朝廷收回了在门派驻扎的锦衣卫。 朝廷? 花蛊陷入了沉思。 终于逮到了一个除魔教以外跟他有仇的,但是朝廷会和魔教合作吗? 老东西的耐心是有限的,她这几天必须得对右乐童动手了,但是迟迟没能推进下去的反抗又让她心存犹豫。但杀了右乐童又是魔教教主必须立威的一步。 “唉,五仙教就交给你了。” “又来!?” “我去杀右乐童了,等我好消息吧。” …… 坑杀右乐童的行动比花蛊想象中简单,派去的几个魔教弟子在他的产业各种阻碍sao扰,花蛊叮嘱他们不能打砸抢烧,下来的人自然是对自己钱兜最为在意的右乐童。其他魔教弟子对付人的方法一般是偷袭和几十个人围殴,五仙教则更简单一点,只需要偷袭和拿出几千个虫子围殴,被蛰到一下能挺过三十秒就算这些正道赢。 五仙秘法这么好使,怎么就对老东西没有用呢。 花蛊忍不住埋怨般地想着。 她拿出一具快被虫子吃完的尸体和右乐童的衣服对换,随便丢到了大街上,跑路了。 之所以没杀他,而是把他拐跑了,原因是当花蛊拿出那藏了许久的第三份密信,被右乐童大惊失色地骂道:“妖女,果然是你!” 哎呀,那岂不是和朝廷的接头人就是你了,这你不是用处广大,待她回去慢慢喂蛊。 …… 少林,坐守嵩山放贷,嵩山派的秘辛足够喂饱他们。 道门龙虎全真,庸碌短浅,已奉武当为首。 五岳剑派,想出头的嵩山被狠狠敲打,剩下的一盘散沙。 巨鲸帮,李克用好武成痴,心思全都放在与江元声三年一次的切蹉上。 天山蜀山,两派离中原甚远。 金鹏堡,西域商路半在他手,不听话可以随时断了他们财源。 江元声的手指一根根收起,三年内,江湖上不会有人能挑战自己的地位。 是时候把目光聚焦在朝廷身上了,现任锦衣卫指挥使陆炳,两年前接任被江元声挤出江湖的杨言佐。杨言佐庸庸碌碌,守户之犬,锦衣卫在他的指挥下出不了河北。这陆炳却不一般,批亢捣虚,上任后经略辽东津门。一年功夫,就在武当鞭长莫及的地方重新立住了了脚,辽东宫家,津门霍家先后低头。 最麻烦的莫过于他的身份,他是太子的心腹。老皇帝敢把锦衣卫指挥使这一等一关键的职位交给太子的人,就不怕哪天提前退位吗。皇家秘事即使江元声也所知不多,但他能在新旧两只权力间如鱼得水,手段高明可见一斑。而他同时被两代帝君青眼,朝中一时间完全找不到愿意与其抗衡之人。 真是棘手,江元声不满地敲着桌子。要不是怕此人死了太过刺激朝廷,他都想和李克用联手杀了他。等花蛊杀了右乐童,该让她去山东了,得提醒一下山东大小帮派,谁才能救他们。 “山东梅家劈挂掌传家,毁其宗祠。然山派好奇术,打破山门。两家皆是二流门派,大张声势即可。如遇锦衣卫,及时脱身,不要恋战。”江元声再次传信。 又是三年,该去见李克用了。 。 …… 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老东西,你不会是看她的魔教太惨了故意给点奖励吧! 读到信上内容之时,花蛊高兴地蹦了起来,什么愁容满面,什么疲惫不堪,全都一扫而空了。吓得一旁还在写账单的宦嘉以为自己的教主发了神经。 “快快快!”女人把信随手烧了,兴奋地朝宦嘉问道,“那小东西说出来什么没?” “说倒是全说了,就是和朝廷的联络方式,对我们有用吗?”他不解,抽出一张纸条,递给了花蛊,被一把抢了过去。 “有用有用。”花蛊轻巧地跳着左右转圈,哼哼着小调阅读着上面的文字,“说不定就是我搞死老狗贼的关键线索呢。” “老狗贼?江元声?”宦嘉倒是很会联想,一下子就猜到了花蛊指的是谁。 花蛊自知失言,却也没有否认,只是继续自顾自地看着纸上的信息,“你别管,我要出去两个月立威,你从教里调出百人来,不用武功多高,跟得上我脚程就行。” 男人也习惯了自己教主的突然计划,因为这几次出去都多有收获,所以高层内也没什么反对意见。 “教内事宜就……” “交给我了。” “聪明。” 花蛊开心地启程了。 …… 对比起之前江元声交代的杀人放火任务,烧个祠堂打个山门什么的简直不要太道德了,进了山东,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花蛊就毫无心理压力地指挥着教众给然山派的山门砸了。教众们大部分也是第一次接到这么地痞流氓的活,干得不亦乐乎,一时间队内其乐融融。 而对于梅家的宗祠,她则是干起了老本行,让手下在外面吸引火力,自己偷摸窜了进去一把火给别人家谱烧了。 唉,希望这群倒霉蛋有备份吧,真要怪的话就怪老狗贼吧。 干完了坏事,教众们四散而逃,花蛊则是坐在了梅家不远处的树上,晃着腿看着远处熊熊燃烧的烈火。 “真是一道好景。”一道清音从树下传来。 “是挺好看的。”女人随口接道,往下望去,看见一个身着红袍的二十来岁男人手拿折扇,微微笑着朝她看来。然后她反应过来,他显然不是在说远处燃烧的宗祠。 今日花蛊穿的不是往常的深紫,而是白紫相间的长裙,但后背的大片裸露和头冠上的布饰还是能够让了解的人一眼认出是南疆的服饰。中原常传言苗女擅蛊又狠毒,所以一般人也不会有胆子找她搭话。除非他是真的对南疆毫不知情,不然就只能是个胆大包天的登徒子了。 花蛊来了点兴趣,笑眯眯地侧躺在树杈上,一只手撑着头,“你是在说我?” “正是。”他一收折扇,毫不吝啬口中的赞扬,“姑娘绝色,在下心醉神怡,所以冒犯。” 哈哈哈哈,真是个好玩的人。 这些天简直是花蛊继任教主以来最欢脱的时候了,没有老东西监视着,世间万物都是那么让人沁人心肺,所以,她一点都不介意他的僭越,反而更欢喜了一点,“嘴巴这么会说,就不怕我下蛊毒你?” “自然是怕,可惜在下实在怕与姑娘错过良机,所以宁愿被姑娘毒一下罢了。”他款款而谈,一点都不见惧色。 “好啊,我不下蛊毒你,但是要砸死你。” 女人没有用轻功,从树上一跃而下,直直地坠落了下来,男人似是也没有见过那么乱来的,愣了一瞬后赶忙上前一步,下意识地伸出了双臂,将从高处砸下的女子接住了。 他的双臂往下送了一些,试图做些缓冲,但还是对这种事没有经验,只坚持住了一秒,便抱着明艳的女人一起栽倒在地上了。 花蛊压在他身上,感受着青草穿过发丝贴在头皮上,闻着隐隐传来的草腥味,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哈哈……连点武功都没有,还敢接我。” 男人也不慌忙起身,就看着在他身上的女子,撑着头玩起她的头发,“姑娘所托,实在不忍心拒绝。” 花蛊一翻身,捏了捏他的脸,试图测试他的脸皮厚度,看了看确实没有易容后,笑道:“你真好玩,我记住你了。” “受宠若惊,受宠若惊,在下侯照,不知姑娘芳名?” “我叫花蛊。”她应到。 “哦~听说新上任的魔教教主,也叫这个名字。我还听说她是位狠毒的苗疆女子,好像跟姑娘也对上了。” 她的威名都传到山东来了? “是啊,就是我。”他不过是一个没有武功的人,花蛊一点都不怕他,爽快承认了,“这下该怕了。” “还是不怕,若是魔教教主真如姑娘这样,我到觉得你杀的人都是该杀之人了。” 好玩,好玩,爹爹,你从来没告诉她山东的人这么好玩! “哼哼,你嘴倒是甜。我今天就不杀你了。” 花蛊轻快起身,看向在地上躺着的人。 可惜她还要抓紧时间找锦衣卫,不然还真可以再陪他玩个两天。 她想着纸上线索,眨了眨眼睛,“有缘再见。” “姑娘!”男人叫住了女子,将一块玉佩丢向其,也不挽留,“若是真能再见,此物自然有用。” 女子随手接过,看着玉佩上雕着一个寿字,颔首欣然接受,抬脚走了。 一个月时间,花蛊在山东左右辗转,终于是联系上了朝廷那边锦衣卫,只不过若是讨论搞死老东西这种大事,还得亲自跟陆炳说才行。可惜江元声留给她的时间已尽,花蛊不得不打道回府,临走前,她跟锦衣卫交代了一些底细,与他们留下了信物,约定下次再见。 …… 李克用是个很纯粹的人,而这种纯粹带给他天授一样的直觉。 他第一次见面时,就指出江元声不像江湖风评一样光明正大。江元声本以为他想以此挑战自己的权力,但他却真的只想切磋。 他尊重江元声的武功,所以尊重江元声的事业。 江元声从不把武功当成唯一,它不过是通往权力路上的工具。他也不喜欢江湖人靠单挑定胜负解决恩仇的习惯,不愿意浪费时间与他人切磋。但李克用愿意尊重他的事业,不做绊脚石,所以江元声也会尊重他的理想。 江元声和他定下了三年之约,每隔三年会全力出手一次,和他在钱塘江口分个高下。武林中人把这当成一段佳话,每三年就像庆典一样聚集在钱塘江边,这已经是第五次了。 切磋结束,输了李克用半招,这样下来总战绩胜三负二。江元声对输赢不太在意,和他的关系倒是愈发好了。这些年武当弟子通行东海多受他照顾,他也得感谢他。 天海辽阔,泛舟对饮,和李克用一起饮酒算是江元声生活中为数不多的闲暇。 李克用以桨作剑,比划着这几年新改进的剑招:“江兄,你这三年是不是思虑太多了。我去蜀山切磋,观其剑阵,又删掉剑谱中两式,你倒是完全没什么进益。” 他说话一向直白,不过其中没有恶意,江元声也习惯了,“确实疏于武功了,这几年江湖上变动太多。” 举杯相碰,江元声接着说;“和你不能比,偌大的家业丢给我照看,自己跑去蜀山,你倒是逍遥。” “你志在江湖,我把巨鲸帮丢给你,你只会高兴。”李克用一语道破,“这些年朝廷不稳,江湖自然不安宁,不知道你还要输上几次。” “江湖事江湖了,我是武林盟主,要是连江湖平稳都不能维持,也活该输你半招。” 比武泛舟,与李克用讨论各派绝学,巡视江东诸地,详细了解番商的近况。一番忙碌,江元声回到武当已是两个月过去,花蛊任务完成的不错,不过她的假期也该结束了。